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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鹄:寻常物酿绝妙词
2019-08-30 10:36 张国鹄  《中华诗教》

寻常物酿绝妙词

张国鹄(湖南·长沙)

怎样写诗,这是个极其复杂、不易回答的问题。不过,清代诗坛“性灵派”掌门人袁枚(1716-1798)却给了一个极为简要而颇为中肯的回答:

但肯寻诗便有诗,灵犀一点是吾师。

夕阳芳草寻常物,解用都为绝妙词。

话虽简短,但它扼要地作出了两点说明:“写什么”和“怎么写”。怎么写呢?袁枚最关注的是“灵犀”二字。“灵犀”,出自唐·李商隐《无题》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比喻“两心相通”。袁枚以此说明诗人写诗要把澎湃的激情,投射到被反映的事物上,以引起事物的感应,例如“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杜甫《发潭州》)。这就实现了“两心相通”。亦即古典诗论中所谓“物我一体”、“思与境谐”、“神与物游”。果能如此,即使是“夕阳芳草寻常物,解用都为绝妙词”。请注意:“夕阳芳草”,在这里绝非“特指”,而是“泛指”,是举例而已,重心落在“寻常物”上。究其实,“夕阳芳草”,某种意义上说,也并非“寻常物”:“夕阳衔山”、“芳草萋萋”,本身就富有诗意嘛!故而诗中出现的频率非常之高。真正的“寻常物”,我以为是日常生活,是天天不断重复、不可或缺的一些琐事如做饭、烧菜、进餐等等。正因为这些事天天不断重复,人们对它的感觉就不自觉地变得迟钝乃至麻木。对于一般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毛病。然而,对于诗人来说,此乃是诗家大忌。因为迟钝感、麻木感的产生,实质上是对艺术的一种扼杀,是对“美”的一种屏蔽。诗人应当具有特别丰富的感情。永远保持对生活一种新鲜感,就像奥地利诗人里尔克说的那样,看任何事物都像这些事物被上帝刚刚创造出来一样。只有这样,创作过程中,才能观察得细致、表现得深刻而生动,给表现对象以正确的审美评价,从而创造出扣人心弦的艺术品。请看诗人杨逸明的《下厨戏作》:

君子殷勤不远庖,嘉宾小酌赞佳肴。

蒸鹅下豉鲜而嫩,炸奶添香脆且娇。

主外男儿兼主内,挥毫诗客也挥勺。

寻常作料奇滋味,得此功夫格自高。

展诵全诗,我们不光感到一股浓郁的菜香扑鼻而来,同时“下厨者”那种对厨艺的自我欣赏的满足感和自豪感似乎比菜香更迷人。这种审美感受从何而来,固然首先是来自诗人火样的激情。而从诗艺来说,“矛盾语”的娴熟运用,也功不可没。何谓“矛盾语”?著名诗论家李元洛有个详尽的阐释:“就是在同一诗行或连贯而下的两行诗句中,或在全诗的整体艺术构思中,将正反矛盾的两种意念或情景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使两方构成顺逆相荡的富于张力的碰撞与冲击,从而使读者在感受中产生强烈的印象,并获得新颖、警策的美感。”(《诗国神游》第46页)。这种语言艺术并非“舶来品”,其实我国古已有之,如汉乐府中的“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较之莎士比亚“宝贵的金子,使卑贱变成尊贵,懦夫变成勇士……(《雅典的泰门》)要早出世千多年。诚然,《下厨戏作》中“矛盾语”运用频率相当之高,全诗四联除颔联外,其他三联共有四处之多。首句“君子殷勤不远庖”是针对“君子远庖厨”(《孟子·梁惠王上》)而发的,既显示一定的文化积淀,又洋溢着鲜明的时代气息。启行之辞,即具厚重之感,大家风范,于斯可见。颈联上句“主外男儿兼主内,”“内外”的矛盾中透露出“男女平等”的新的风尚,而下句“挥毫诗客也挥勺”挥洒出“体脑结合”的豪迈之情。尾联“寻常作料奇滋味,得此功夫格自高”,最是警策。“常”与“奇”矛盾对比中引发出哲理的思考,使诗达到相当高的境界。题材是下厨烧菜的生活琐事,却写得这样充实、饱满,内涵深厚,灵光四射,非高手莫办!“寻常作料奇滋味,得此功夫格自高”用这尾联概括《下厨戏作》的艺术特色和美学品位。窃以为是再适合不过的。

关于抒写厨艺的诗句,以我有限的阅读范围来看,从古及今,确乎也为数不多。很接地气的“诗圣”杜甫,倒是咏叹过“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赠卫八处士》)。“盘餐市远无兼味”(《客至》)“百年粗粝腐儒餐(《宾至》)……。然而,这些都是陪衬而已,并非如杨诗抒写下厨的全过程。就这一点而言,杨诗在诗歌发展史上就有其特殊的意义。关于杨逸明的诗歌创作,老诗人杨金亭有过精准的评论:“逸明的诗词,早已从‘论画以形似’、‘作诗只此诗’的诗的‘必然王国’,真正进入了按照‘诗缘情以绮靡’的‘美的规律’创作的‘自由王国’。他的诗已形成了自己鲜明独特的抒情个性,而抒情个性的形成,也正是诗人走向成熟的标志。”(《<飞瀑集>序》)这些真诚的赞誉,即从《下厨戏作》中亦可”窥豹于一斑“。

嘉宾小酌赞佳肴”,杨逸明厨艺大获成功,内心喜悦之至,酿成绝妙好词,当是顺理成章。但想不到烹饪失败,鱼肉烧焦陷入“食无鱼”的窘境,“下厨者”居然也能“化腐朽为神奇”,结撰成华章佳构,这就更加难能可贵。请看老诗人马焯荣的《书生生涯》:

鱼在釜中烹,诗展千般媚。

美诗如美酒,忘却釜中味。

鱼香渐转焦,诗香已入肺。

纵使食无鱼,共饮诗浓醉。

同样,此诗亦用“矛盾语”,不过它是在诗的整体艺术构思中完成的:“鱼焦(臭)”与“诗香”在全篇中“顺逆相荡”展示主题。首联就交代诗人一边烹鱼,一边全身心构思(诗展千般媚)以致“鱼香渐转焦”竟也浑然不觉。反而“诗香已入肺”(构思完成)。好一个天真的“诗痴”!“性痴则其志凝,故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蒲松龄《聊斋志异·阿宝》)同理,“诗痴者诗必妙”。吟诵之间,我不禁莞尔而笑,也同诗人一样,“共饮诗浓醉”,获得一种别样的审美愉悦。美学家朱光潜说:“诗人的本领就在见出常人所不能见。读诗的用处也就在随着诗人所指点的方向见出我们所不能见。”(《艺文杂谈》)。马先生这首诗的妙处也正在这里。诚然,“诗痴者诗必妙”,马先生的诗在历届全国诗赛中频频获奖,其诗艺也早已获得学界较高的评价:“发自灵感,写得自然,又有韵致。”(张炯《<马焯荣诗集>序》)。

《下厨戏作》与《书生生涯》,如果说其美学形态属于“喜剧”,那么,《一碗油盐饭》(黛妹),当是“悲剧”:

前天/我放学回家/锅里有一碗油盐饭//昨天/我放学回家/锅里没有一碗油盐饭//今天/我放学回家/炒了一碗油盐饭/放在妈妈的坟前。

诗中“一碗油盐饭”,三次出现,反复咏叹。材料平凡,语言平淡,然而,作者善于剪裁,精于概括,给受众留下了广阔的审美想象空间:“第一碗油盐饭”,当是妈妈重病下勉力而为;“第二碗想是病危无力而为;“第三碗”则是妈妈病逝无法而为,只好由女儿含泪而为,然后“放在妈妈坟前”充作祭品。一个“坟”字像电影特写镜头一样,渐次放大,赫然入目,给受众何等巨大的美感冲击力!展诵至此,一个在极度贫寒与凄苦中尽力给儿女以仁爱与温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慈母的高大形象就像一尊塑像般耸立在我们面前!这是千千万万慈母“大爱”的闪光,读之真令“无情者心动,有情者肠裂。”“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综上可知:做饭、烧菜这样的琐事,只要“灵犀”、“解用”,也能做出好诗。岂止做饭烧菜,就是日常“喝茶“这样更加平凡且频繁的生活细节,高人雅致、精于诗道者,也能在细斟慢品中,驰骋丰富的审美想象,在葱茏的诗意中感悟深湛的人生哲理,给人以全新的美感和启示。请细细品赏海南诗人乐冰的新诗《从一片茶叶做起》:

我每天喝茶/从没想过这一片片/清香的茶叶/是哪位巧手的姑娘采下//我每天吃饭/从没想过这一粒粒/香喷喷的米饭//是哪位农人的心血养大//不能再麻木/不能再熟视无睹了/这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看似平常的事物//从明天起/我要学会感恩/从平凡做起/从一片茶叶做起。

这样的诗具有多么浓厚的亲和力和温度感!它道出了一个平凡的真理:人是社会的动物,是一时一刻也离不开社会的。一个人享受的所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全都是全社会和人民大众提供的。“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孟子·滕文公上》)两千年前的先哲早就悟出了这一人生哲理。既然是“人人为我”,自然必须“我为人人”。故而诗人深情表白:“我要学会感恩/从平凡做起/从一片茶叶做起。”“感恩”就意味着对社会作出一点有价值的回报。这就达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佳境。假定人人都能这么想,这么做,那么“地球村”里就必然会安定、和谐、幸福,“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毛泽东《念奴娇·昆仑》)我想,这也许就是关于人类社会的全新理念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论基点和终极目标吧。小小的“一片茶叶”竟然引发这么优美的情思和精微的哲理,“寻常物酿绝妙词”,诚信而有证。

最后有一点必须说明:提出抒写“寻常物”,并非否定反映“重大题材”。我们的祖国,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历史进程中,有很多惊天动地的辉煌业绩,应该并且必须放声高歌。不过,作为最精炼的语言艺术的诗歌,却不能像新闻纪录那样作“广角镜头”式的全景报道(有些“节庆诗”,就因为面面俱到,缺乏鲜活意象而诗味索然);而应遵循“个别反映一般,有限显示无限”的基本美学原理,从生活海洋中汲取“富有包孕”的“一滴水”。因为“一滴水可以反映阳光”、“窥一斑而能知全豹”。请看李尚元的《农家夜宴》:

天寒地冻雪弥空,宵夜农家宴友朋。

碟摆盘装皆美味,炉膛温酒煮豪情。

寥寥28字把农村“富起来”的盛况以及农民欢天喜地的生活情调,不就像“炉膛温酒”那样“煮”得热气腾腾般温暖人心吗?《农村夜宴》与其说是一首“意新语工”的“七绝,毋宁说是一首党的“三农”政策响遏行云的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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