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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汝煌:诗词与创造性思维品质
2023-04-05 08:57  

诗词与创造性思维品质

孔汝煌


我国教育中存在突出的“高分低能”现象。中国学生在国际学科竞赛中表现突出,但在想象力和创造力方面排名落后,却不说人文精神方面的得失。

现代教育理论认为教育对于创造力发展的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英国学者普罗克特进一步认为,通过教学、鼓励、培训、劝导,可有效培养包括流畅性、灵活性、精致性和新奇性等创造力的四种重要行为表现。美国心理学家吉尔福德总结了创造性人格的六个基本特征:对问题的感受性;思维的流畅性;思维的灵活性;独创性;重组能力;概念结构的复杂性。其中思维的流畅性、灵活性和独创性是创造性人格的主要特征。可见,创造力的行为表现与创造性人格以及创造性思维的主要特征高度契合。

从诗词文化的视角看,创作诗词意象、意境的高下与诗者的上述创造性诸品质关系重大;反之,通过诗词的诵读与创作教育可有效培养、提高人的创造性人格、创造性思维品质和创造力,这正是诗教文化的应有之义。

诗教文化是中华优秀传统教育文化的重要代表,在中华几千年文明“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进程中,起着培养人才创造力的重要作用。拙文《培育创新—当代诗教创新例说》(梁东主编《当代中华诗教文论选萃》p392-398)曾就诗教如何培育人格、知识与能力等创造力基本要素方面作过较全面论述;本文仅就创造力行为标志所反映的思维流畅性、灵活性、精致性和新奇性在古今优秀诗词作品中的表现,略作申述。

先说流畅性。司空图《诗品•流动》说:“若纳水輨,如转丸珠。”“荒荒坤轴,悠悠天枢。”诗词的传达有如水车汲水,弹丸在握般源源而来,圆转无碍,如地轴天枢那样运行自然、永恆,是谓流动畅达。词,作为一种以抒情见长的诗体,尤以绵密、婉转、酣畅为特色。试看

丹凤吟  周邦彦

迤逦春光无赖,翠藻翻池,黄蜂游阁。朝来风暴,飞絮乱投帘幕。生憎暮景,倚墙临岸,杏靥夭邪,榆钱轻薄。昼永惟思傍枕,睡起无憀,残照犹在庭角。    况是别离气味,坐来但觉心绪恶。痛引浇愁酒,奈愁浓如酒。无计消铄,那堪昏暝,簌簌半檐花落。

全词抒写作者想念情人的别绪愁怀。上阕以对撩人春色的反常感受比兴抒发,屈曲写尽百无聊赖的心绪,即王夫之所说,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头三句近景,动态象征无赖春色中的躁动情绪,是景中情,情因景而起,是兴,是物情移入人心;“朝来”二句逆挽写出春景躁动之因,并以中景“柳絮”強化,是赋中之兴;“生憎”四句折转笔势,赋写撩乱情绪中的暮春景色,因情而设想的远景是:倚墻的杏靥浅笑,透着揶揄的夭邪,临岸的榆钱纷洒,仿佛挑逗的轻薄,这是赋中之比,是人情移向物态。“昼永”三句由日长春暮,借睡泯愁而睡起更觉无聊,转写庭角残照近景,兴流年易逝,青春难再之叹,侧写思念离人之苦,是赋夹比兴。上阕四个构成、语势都在变动、跳跃的的情景因果环节,都由一句引首的赋笔承启,既点出每一环节之来由与主题词,又使笔势暂作停蓄,避免顺流直下、一泻无余,从而起着绾合诸因果环节的作用。由上阕的铺垫蓄势,层层递进,下阕直抒愁怀便见水到渠成。全词如溪泉淙淙,曲折回旋,激荡跳跃,明流暗潛,阻滞奔泻,婉转而下,诗思的流畅性与变奏回宕相伴而行。俞陛云评此作有“笔转如环”之语,可谓深中肯綮。

次说灵活性。诗词创作常有要求“空灵不板”的说法,实即恰当处理虚实关系问题。虚则灵,实易板。狭义说,情虚景实,高手善于使情景相融,虚实相生;广义说是意象建构的关捩:意象以虚泛的情意借助真实可感的景象作形象化传达为目的。这方面前人多有经验之谈。“贯休说:'庭花濛濛水泠泠,小儿啼索树上莺。'景实而无趣。太白曰:'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景虚而有味。”(明•谢榛《四溟诗话》)贯休句只说了一件事实,虽有形象,并无多少事象之外的兴会寄托,故“景实而无趣”;李白句夸张燕雪之盛,是实景变形,突出的是燕北祁寒大雪所兴起的豪迈事功情怀,充盈着盛唐气象,所以“景虚而有味”。咏物诗最能体现虚实关系。“同一《咏蝉》,虞世南'居高声自远,端不藉秋风。'是清华人语;骆宾王'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李商隐'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比兴不同如此。”(施䃼华《岘佣说诗》)对同一个景象,移情其中不同的人生意趣况味,得到各自贴切的意象,构成诗词意象艺术的无限多样性。杜甫是咏物圣手,且看

萤火  杜甫

幸因腐草出,敢近太阳飞?

未足临书卷,时能点客衣。

随风隔幔小,带雨傍林微。

十月清霜重,飘零何处归?

对此诗作意历来有两种解读,一说“公因不得君,借萤为喻……细写苦情,一字一泪,此诗可与咏《麂》参看。”(《杜臆》)一说“末语指小人积恶灭身言。措词和婉,有哀怜意,有警醒意,是真诗人之笔。”(《瀛奎律髓汇评》录许印芳语)对此诗创作手法的高妙,则评价一致。如:此“小题咏物诗也。而不废议论,不废体贴,形容仍超超玄著,刻划亦落落大方,神理俱足,情韵遥深……学者可知所取法矣。”(朱庭珍《筱园诗话》)(本段引语据《唐诗汇评》上p1125)由此可悟咏物诗的创作,须摹形传神,遗貌取神;深有寄托,入而能出;不即不离,虚实相生。诗性思维的灵活性可见一斑。

再说精致性。精致是指精细绵密,风情韵致,这在词的语言风格中或许更能体现。明王世贞《艺苑卮言》中以例句对词语言的种种类型作了分门别类的标识:快语,如“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壮语,如“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爽语,如“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致语,如“归来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情语,如“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淡语,如“斜阳只送平淡运”,“春来依旧生芳草”。恒语,如“拼则而今已拼了,忘则怎生便忘得。”浅语,如“点点不离杨柳外,声声只在芭蕉里。”词语言这种情韵上的精微差别是“词之为体,要眇宜修”的基本要素。试看

千秋岁(赴处州日作)  秦观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鵷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这是秦观因党争牵连,被贬处州时作。寄慨身世,怀念情人,酒边花下,一徃情深。上阕以撩乱春色兴身世飘零之落寞,情人远离之惆怅,“乱”与“碎”却是此时此刻词人心中孤怀别绪的投射,“人不见”两句是前面两个层次铺垫的自然沿伸:把企盼的目光投向碧云暮合的远空,一个“空”字透着失望与无奈,引出了下阕的回忆与叹息。上阕点明的“飘零”与“离别”在回忆中展开,往日的荣华与欢会不再,从清梦中醒来,只看到镜中逝去的朱颜,“春去也”一结,把失去的种种归并为飞红万点,广袤如海的一个“愁”字。全词环环相扣,波涌浪推,虚实相生,浑然一体,如玲珑宝塔,八面光莹,或情语、致语,或淡语、浅语,都与变动中的情绪贴合无间,真所谓“意与言会,言随意转,浑然天成”(叶梦得《石林诗话》),极尽精细绵密,风情韵致之能事。有人评述此词说“'春去也'三字,要占胜。前面许多攒簇,在此收煞,'落红万点愁如海'此句衔接得力,异样出精彩。”(先著、程洪《词诘辑评》卷二)“精彩”二字殆非过誉。

四说新奇性。新奇性是艺术的生命,更是优秀诗词的基本特性。历来的诗人词客纷纷在立意、意象、语言和意境等方面施展才思,驰骋想象,翻新出奇,留下了许多千古传诵的锦篇绣句。诗词的立意最能体现诗者的识见与创作的个性化。清袁枚在《隋园诗话》中说“诗贵翻案,神仙,美称也,而昔人曰:'丈夫生命薄,不幸作神仙';扬花,飘荡物也,而昔人曰:'我比杨花更飘荡,杨花只有一春忙'……皆所谓更进一层也。”袁枚的《马嵬四首》之一说:“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銀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是马嵬旧题翻新立意的典型佳作,得以在千百年来的同题作品中脱颖而出。

当代诗人在立意、意象创新方面亦不遑多让。如张传亮《过太公堂山》:“文王不遇江湖老,空仼直钩钓碧波。”《迎春花》:“蜂蝶岂用争媒妁,早嫁春风解语郎。”前者从千里马看伯乐;后者象征春姑娘,俱见新意。邓世广《沁园春•中国梦》上阕:“不是南柯,不是黄粱,不是梦熊。唤龙兮蛰起,升离泽薮;凤兮归息,已植梧桐。伏虎驱蝇,迎羊送马,抖擞精神唱大风。谆谆告,但姑留瓦釜,毋毀黄钟。”用一系列传统意象反面烘托,正面象征中国梦,讴歌在圆梦路上法治、文化与人材等方面的政策举措,建构时政意象臻此,殊属难得。

诗词意象传达的语言艺术创新,尤其体现在运用赋、比、兴手法各显才智。著名经典如苏轼《百步洪》的四句:“有如兔走鹰隼落,鞍马下驻千丈坡,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形容水流迅驶,连用七喻,实古所未有。”(赵翼《瓯北诗话》)今人继承传统,为习见喻象赋以新意建构极富时代特色的新意象。如寇梦碧《鹧鸪天•四凶殄灭》上阕:“解愠风从落帽来,剩红都为晚晴开。快呼菊婢裁歌扇,便遣枫人晉酒杯。”沈鹏《八三》:“立身乱石清流过,仰首微云往事稠。”(其一)“柳条湖畔䝉羞日,桑叶版图遭毒虫。”(其二)在喻体与本体的贴切度与意蕴性方面,可说是不逊前贤。(以上所引当代诗人作品均见《中华诗词》2015.4期)

意境的创新属于诗词的本体创新,这往往需要从整篇(首)作品来考察。清人毛先舒评价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说:“张若虚'春工潮水'篇,不著粉泽,自有腴姿,而缠绵蕴藉,一意萦纡,调法出没,令人不测,殆化工之笔哉?”(《诗辩坻》)闻一多則称《春江花月夜》为“孤篇横绝”的“诗中之诗”。前人如此称赏的原因在于诗人凭其细腻的笔触建构了春江花月夜绵邈清幽、恍惝迷离、摇曳生姿、韵律悠扬、婉转和谐的生命境界。这种具有深沉隽永意境的优秀宏篇巨制,千百年难得一见。更是当代诗人奋力追求而可望实现的目标。

一件优秀作品的创造,就诗性思维品质因素而言,徃往综合体现出流畅性、灵活性、精致性和新奇性特点,经典作品尤其如此。以前举秦观《千秋岁》词来看,除已述及最为突出的“异样出精采”的精致性外,前人曾多视角地解读此作。《詹安泰词学论稿》举此篇为“以可听睹之事物,表不可闻见之情思,化抽象为具体者”,是化虚为实的的范作,足见其思致的灵活性。宋罗大经《鹤林玉露》中历举了以水喻愁的经典名句,李颀的“请量东海水,看取浅深愁”,喻的是客中旅愁;李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喻的是亡国之愁;秦观此词的“落红万点愁如海”,喻的是青春逝去、理想破灭、好友星散、情人远离之愁,格外繁乱、凄厉。以致“山谷倾倒于少游千秋岁词'落红万点愁如海'之句,至不敢和。”(刘熙载《词概》)见出此作构思的新奇性。至于此词的绵密萦纡,层层波澜,万般思绪,归结到一个“愁”字,其情丝、理绪、语脉的流畅性性更是不言而喻。

精品诗词的创作最重创造思维的卓越品质;诗教文化是性价比极高的培育创造思维良好品质的有效途径。(2015.6.3)

(刊于《中华诗词》2015.11期录自2015.12《中华诗教》8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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