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香四溢 浮想联翩
——读当代咏“荷”诗引发的审美思考
荷(莲)花,在中华大地上和文化史籍中已经灿烂了三千多个春秋。从先秦屈原“制芰荷以为衣,集芙蓉(荷花)以为裳”(《离骚》)到宋代周敦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爱莲说》)再到鲁迅“扫除腻粉成风骨,褪却红衣着淡妆。”(《莲蓬人》)……充分展示出这些文化名人高洁、朴实、又有风骨的个性色彩。究其实,这些更应该是中华民族崇高、伟岸形象和独特文化性格的一个侧影。正因为这样,从古到今的艺术家以“荷(莲)”抒情言志者多到不可胜数。古代的暂不多涉及,笔者的审美目光主要聚焦在现代诗词百花园里,现随手从中采撷几朵异卉奇葩,与读者诸君共同欣赏。
(一)荷塘之夜 罗典
影照池中水,新荷带露开。
湔裙明月下,香伴晚风来。
这首五言绝句,寥寥20字,通过简净、峻洁的描写,就给读者展现出一个瑰丽、幽远的审美世界:带露绽开的“新荷”(花)她出水的妖娆身姿倒映在塘水之中。诗人运用绘画理论中的“透视”原理,扩大审美空间,使读者鉴赏时,仿佛置身在画图之中,平添一种审美的惊喜。下联转动视角:环境描写由上联写“水”,下联转而写“月”:如裙的荷叶,在如水的月光中随风轻轻摇曳,有如洗濯(湔)一般。生动活泼,神韵悠然。结尾“香伴晚风来”,由前视觉形象转到嗅觉感受,更是撩人遐思。读者很自然地会想到宋代周敦颐《爱莲说》中“香远益清”(香气远传,越远越显清幽)。也许还有人会联想到朱自清《荷塘月色》中运用“通感”修辞形容荷香“像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取得这样奇妙的艺术效果,我以为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结尾那闪光的两个字:“晚风”。无风传送,哪能“香远益清”呢?“晚风”应是“诗眼”,点染得巧妙。清代学者李渔认为,诗词的结尾就像美女演员谢幕时“临去秋波那一转,未有不令人销魂欲绝者也。”(《窥词管见》)论述精妙,殆谓此欤。
《荷塘之夜》问世不久,很受读者欢迎,但亦有些微词。认为“没有寄托,缺乏深度”。对此高论,笔者不敢苟同。马克思主义美学表明:文学艺术的生成机制和基本功能皆源于”审美“,并由此派生出“认识”“教育”“娱乐”等功能。而这些功能也只有通过“审美”方能实现,因为诗所追求的原本就是美感与审美享受。有些作品,甚至只有单纯的审美功能。比方艺术大师齐白石的某些画。有一幅画,画一群蝌蚪看见水中荷花的倒影争相追逐。这里能有什么“寄托”吗?人们只觉得其逼真、生动,感到一种审美的愉悦,满眼天趣中让人感到“俗中寓雅”的美感情趣。这就证明:文艺作品原本就存在两种形式:一为“有寄托”,一为“无寄托”,两者并行不悖。请欣赏初唐诗人李峤的《风》:
解落三秋树,能开二月花。
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构思巧妙,正文无一“风”字,却神韵悠然,让人感受到风的魅力和威力。这是纯然咏物,无有寄托,倒是使人感到欣赏艺术的满足,故而千百年来传诵不衰。
最后回到《荷塘之夜》,作者的审美并不在意社会人生,而含情凝睇于清新瑰丽的“自然美”,而且刻画得细腻逼真,美学内涵颇为厚实,给人以丰富的美感享受。这就完美地实现了既定的创作愿望。读者不必求全责备。
(二)残荷 孔祥元
昨日清纯鲜艳姿,今朝败落剩残枝。
休言多子更多福,苦在心中可自知。
“言此意彼,词浅义深”,这是我国古典诗论家从千百年诗歌的创作实践中探索出来的一条重要诗学规律。是说诗人表现生活,不能像摄影师照相一样“实录”,而应从生活万象中写出自己的感悟和理解,披露对社会人生的真知灼见,这才具有更高的审美价值,从而有益世道人心。《残荷》就是这样的佳作。“昨日清纯鲜艳姿,今朝败落剩残枝”,荷花从“清纯鲜艳”到“败落残枝”,老境颓唐,引起诗人的同情和怜悯。继而从莲蓬内结满了很多莲子,又联想到了民间谚语“多子多福”的温馨,不禁向残荷发问:你“多子”而“无福”,你觉察到了吗?显然诗人是明写“幻境”而暗刺人间。此之谓“言此意彼”。人间固然有很多孝敬父母的好儿女,但不肖(孝)子孙并非绝无仅有。老诗人胡靖怡从电视新闻中就目睹了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并诗以纪之:
中元感事
小序:电视报导,某妪寡居茅舍,风雨飘摇,所生四子,均居大厦。中元节近,不禁愤然赋为一律。
几片青苔覆短檐,茅庐村妪两苍然。
蛩鸣四壁风摇竹,月冷三更泪对天。
节届中元无绿蚁,心思小祭愧黄泉。
华堂课子闻儿媳,尚诵温衾扇枕篇。
诗人用鲜明的对比手法,揭示人间的不平:“四子均居大厦”而其老母则独处“茅庐”,“几片青苔覆短檐”,多么狠心:最具讽刺意味的是篇末:“华堂课子闻儿媳,尚诵温衾扇枕篇。”用东汉黄香为父“温衾扇枕”的典事教育儿女。这样做,本身并无可非议。不过你们自身不孝敬父母,却反而奢求儿女孝敬自身。真乃禽兽之私心!实属令人发指!究其实,禽兽倒是具有“孝亲”的本能。岂不闻“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乎!如此对照,不孝之人岂非禽兽不如!难怪诗人获此新闻“不禁愤然,赋为一律。”总之《残荷》堪称“劝善惩恶”之诗。是“有筋骨,有道德,有温度”(习近平语)的好作品,值得一读。
(三)咏莲 赵兰群
塘底污泥任长根,一池碧水浴清纯。
鲜妍妆点人间美,清苦从来留自身。
古人总结文学创作和文学鉴赏的经验,道是“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刘勰《文心雕龙·神思》)。诚然,文人构思,读者鉴赏,其想象力有如天马行空,可以超越时间(“思接千载”)和空间(“视通万里”),不受拘束。这首七绝《咏莲》就是这样的审美创造。莲花在污泥里“长根”但她“出污泥而不染”,反而在碧水中亮出“清纯”,“濯清涟而不妖”。“体物”细腻逼真,“写志”也隐然可见,其中似乎透出了人的品性。下句“鲜妍妆点人间美,清苦从来留自身。”题旨就更为明朗。“文学是人学”(高尔基语)显然这里是“以物喻人“。从古至今“清苦从来留自身”这样的人还少吗?“诗圣”杜甫自家茅屋为秋风所破,“床头屋漏无干处”,而他想到的却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而自身则甘愿“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这种“苦身以利人”(清·黄彻:《巩溪诗话》)的伟大人道主义精神,简直可以“惊天地,泣鬼神”。放眼当代,这种“苦身以利人”的精神在神州大地已然焕发出了新的时代特色,迸射出更加璀璨的光芒,而照彻寰宇。例如我国成功创制“两弹一星”的元勋们,为了保守国家机密,身居荒漠,隐姓埋名,有如“人间蒸发”,过着“苦行僧”式的生活,却发愤图强,夜以继日,潜心研制,终于创造奇迹,石破天惊,震撼全球,为国增光。这支“歌”比《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唱得更加响遏行云!
以上是我们反复研读《咏莲》诗引发审美联想后获得的深刻启示和精神力量。由此看来,“任何一个时代的文艺,只有同国家、民族紧紧维系,休戚与共,才能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的讲话》)党的谆谆教诲,应该成为每一名文艺工作者的座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