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诗百法(规则、忌病、流派)
第五纲 规则
学诗百法之五十四 考订四则法
何谓四则?一曰字,二曰句,三曰格,四曰法是也。学诗之有四则尤大匠之有规矩。因规以成圆,因矩以成方,是万古不易之常道,作诗亦何独不然,否则为拗句,为变体,不得谓之正格矣。故学者须先明四则,然后乃有进步。而文人学士虽具出类拔萃之才智,亦断难越此范围。今试分析言之如下。
字 诗中用字一毫不可苟且,倘一字不雅则一句不工,一句不工则全诗皆废矣。 故字贵圆活善用,如转枢机;清新自然,如瞻佩玉。
句 作诗最重句法,一句不妥则全诗皆弱,一句不炼则全诗皆涣。盖以一诗之中 ,妙在一句为诗之根本,根本不凡则枝叶自茂。故欲全诗有精彩,句法不可 不讲究也。
格 诗之品格有九,曰高,曰古,曰深,曰远,曰长,曰雄浑,曰飘逸,曰悲壮,曰凄婉。学诗第一要义诗格需求高尚,所谓以汉,魏,晋,盛唐为师,不作开元,天宝以下人物是也。若念头一差,势必愈鹜愈远。故曰取法乎上,仅 得其中;取法乎中,斯为下矣。
法 作诗之法不论律绝,先须除去五俗。一除俗体,二除俗意,三除俗句,四除俗字,五除俗韵。至于古体今制之别,精朴深浅之殊,贵乎各求其似。汉晋高古,盛唐风流,西昆秾冶,晚唐叶藻,若将自己之诗置诸古人诗中,识者 不能辨别其真伪,斯可耳。
学诗百法之五十五 领会四体法
诗必有所谓而作,所为者何?既喜怒哀乐之四体也。喜而得之则其辞丽,怒而得之则其辞愤,哀而得之则其辞伤,乐而得之则其辞逸,是谓四得。反是而失之大喜则其辞放,失之大怒则其辞躁,失之大哀则其辞惨,失之大乐则其辞荡,是为四失。取得失而比较之,而诗之体用叛矣。兹特举例于下:
诗之丽者 如有时三点两点雨,到处十枝九枝花等句是也。
诗之愤者 如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等句是也。
诗之伤者 如泪流襟上血,发变镜中丝等句是也。
诗之逸者 如谁家绿酒欢连夜,何处红妆睡到明等句是也。
诗之放者 如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等句是也。
诗之躁者 如解通银汉终须曲,纔出昆仑便不清等句是也。
诗之惨者 如主客夜呻吟,痛入妻子心等句是也。
诗之荡者 如骤然始散东城外,倏忽还逢南陌头等句是也。
学诗百法之五十六 相准题意法
作诗先贵相准题意,有宜含蓄者则语当浑厚,有宜豪放者则语当显豁,有宜庄重者则语当雄壮,有宜轻灵者则语当圆活。相题既准,斯所作之诗亲切而有味,否则如隔靴搔痒,虽极字斟句酌,而与诗之正意难免有格不相入之病。兹再举例如下;
题有显贵意者 如岑参和贾至舍人早朝诗 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
题有隐逸意者 如黄滔隐居诗 纱帽隐囊谈旧事,断琴枯砚识前朝
题有神仙意者 如杨廷选过葛岭诗 高崖树古丹霞晕,仄径苔深白雨飞
题有方外意者 如贾岛题天竺灵隐寺诗 山钟野渡空江水,汀月寒生古石楼
题有闾阎意者 如杜甫野老诗 渔人网集澄潭下,贾客船随返照来
题有闺壶意者 如薛逢宫词 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
学诗百法之五十七 采择材料法
学诗初步宜采取前人名作以为作诗之材料。所谓材者,既天,地,人,物诸故事是也。而此等故事散在群书,非可临颖翻阅而得也,贵乎有以择而储之。储之之道无她,先将诗经三百篇朝夕诵读以立骨格。盖诗经之材料最富,无美不臻,无体不备。如薄伐猃狁与子同仇诸章,乃塞上体也;彼黍离离旄丘之葛诸章,乃吊古之体也;桧楫松舟皎皎白驹诸章,乃纪行之体也;其他关雎葛覃为宫词体,妇叹于市为闺怨体。可以取为诗料者不胜枚举,故后世各大诗家莫不胚胎于此。
继诗经而起者厥为离骚。离骚二十五篇多侘傺抑郁之音,然托辞引喻韵味深长,于烦乱瞀扰之中具悱恻缠绵之旨。故欲取资料于诗经之后,舍离骚无由矣。离骚之后则有汉诗,如韦孟讽谏之作,房中郊祀之篇,气质古茂直欲追踪二雅。他若秋风之婉丽,瓠子歌之浑厚,河梁咏别之神韵悠远,饮马长城窟之情意宛转,皆为汉诗之冠而可采择者也。
汉代以降,去古未远。晋初如潘岳之关中诗,太冲之咏史诗,嗣宗之咏怀诗,刘琨之答卢湛诗,皆为一朝名作。 而子建多才,更五色相宣,八音朗畅,足以上继苏李,下开百代。至若渊明则清悠淡永,别有自然之致,此皆晋诗之可取材者也。
唐承陈、隋之后,诗道大振,如玄宗之幸《蜀西》、《至剑门》诸作,雄健有力、风裁峻整;张说之《七古》、张九龄之《五古》亦雄浑醇厚,足以扶翼正声。他如王维、岑参、孟浩然、王昌龄辈,先后继起,各有专长。迨后杜少陵崛起,上薄葩经,下赅宋元,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格,而为诗中集成之圣。同时又有李太白,出入风骚,祖尚魏晋,故后人云,言唐代诗家者,必以李、杜并称,余如韩愈之赅怪,李贺之奇诡,刘梦得之淡远,柳子厚之苍劲,杜牧之健响,李义山之幽绝,温飞卿之清丽,贾阆仙之洁炼,以及大历十才子等,糜不遵守家法,此皆唐诗可取材者也。宋代诗家,分为三派。王禹学长庆,是为白体;寇准、林逋辈师晚唐,是为晚唐体;杨亿、刘筠等宗李义山,是为西昆体。至欧阳公出,一变而为太白、昌黎之诗,及苏东坡、黄山谷出,又一变而为少陵之诗。南渡之后,以杨万里、陆放翁、尤袤、范成大四家为最著,此又宋诗之可取材者。其余则等诸自郐以下,不足为学诗者法也。
学诗百法之五十八 辨别体格法
律诗正格,八句成章,一、二句为首联,可对可不对;三、四句为颌联,不能不对;五、六句为颈联,亦不能不对;七、八句为结联,则亦可对可不对。然正格之外,又有变格。唐以来均盛行之。但初学作诗,总以正格为是,若不注重体格,谬托古人变格之说,好高务远,随意吟咏,势必不能形似,而贻画虎不成之诮。兹特将律诗中各种变格,分别言之于下,学者不可不细辨也。
拗体格:对偶与正格相同,但句中平仄,不似正格之稳顺,即所谓拗句是也。
偷春格:第一联对,第二联不对,是将第二联换向第一联,犹之梅花在冬,偷春色而先开也,故云。
借对格:又谓之假对格,借同音之字作对,如“厨人具鸡黍”、“稚子摘杨(借杨为羊)梅”之类。
交股对格:如“春深叶密花枝少,睡起茶多酒盏疏”二句,“密”与“多”对,“少”与“疏”对,是上下交股对也。
隔句遥对格:又谓之隔扇对格。如郑谷《吊僧诗》之前半首云:“几思闻静语,夜雨对禅床。未得重相见,秋灯照影堂。”第四句与第二句遥对也。
八句全对格:始于初唐,如李峤《主家山第》诗之类。
八句全不对格:如孟浩然《挂席东南望》诗之类。
五、六句对余全不对格:如贾岛《下第惟空囊》诗及李白“鹦鹉来过吴江水”之类 。
学诗百法之五十九 审叶音调法
作诗不论正格-变格,皆有天然音节,所谓天籁也,自“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之说一倡,学者据此两语而诗之音调遂由此而乖矣。不知当时之为是言者,其注重全在下句。如云就使一三五不论,而二四六则定要分明也。试观宋唐以来诸大家,往往有平仄互换之句,其不敢轻易忽者,正此一三五之单字。盖调不叶而句不谐,句不谐则诗不佳。岂得谓诗之平仄,可以一字不论乎?
音律所始,本于人声。声含宫商,肇自血气。先王用之以作乐歌。乐八音皆诗,《诗三百》皆乐。诗既由乐而出,则诗中之平仄,自必审音而后叶。如桓伊吹笛,必经三弄;伯牙鼓琴,必合七弦;音调熟则诗句工,而生涩佶屈之弊,必一扫而空矣。
学诗百法之六十 运用古事法
诗中运用古事,僻事须要实用,熟事须要虚用。王绩诗云:“眼看人尽醉,不忍独为醒。”此即实用古事;杜甫诗云:“羞将短发还吹帽”,此即虚用古事。又有翻案用法,如李白诗云:“升沉应已定,不必问君平”是也。此法运用之妙,全在有而若无,实而若虚,绝不见堆垛呆板之迹。昔王敬美言:善用古事者,勿为古事所使。亦此意也。
运用古事,最忌改窜失真。陆机《园蔬》诗云:“庇足同一智,生理合异端。”考葵能卫足,事讥鲍庄;葛藟庇根,辞出乐豫。若譬葛为葵,则引事实为荒谬;若谓庇胜卫,则改事失其本真。刘彦和责其不精,洵是确论。后人才不如陆,辄欲改易古事,其不至贻人笑柄者,鲜矣。初学者宜慎之。
学诗百法之六十一 选定韵脚法
押韵之法可分二种:一为限韵,由命题者选定一韵中某某数字,而令作诗押之;一为选韵,由作诗者自择与题意相近之数字,而分别押之。二法之中,前者比较稍难。初学作诗,自以后者为宜。读者于练习造句之时,即可注意及此。而所选韵脚,贵响而且显,最好莫若押一字之韵脚。如“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又“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又“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又“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又“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又“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所押之明字、流字、多字、深字、斜字、寒字等,皆以一字而能点醒全句者。学者宜摹仿之。
亦有押二字韵脚者,俗又称“现成韵”。如“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又“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又“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又“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又“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又“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所押之旧年、万金、死生、青松、惊心、秋山等韵,皆取极连贯之两字,而可奉为楷模者也。
且有押三字韵脚者,亦取现成之字。如“地犹邹氏邑,宅即鲁王宫。”又“气蒸云梦泽,渡撼岳阳城。”又“猿啼洞庭树,人在木兰舟。”又“势分三足鼎,业复五铢钱。”所押之鲁王宫、岳阳城,木兰舟、五铢钱等三字韵脚,亦极连贯,而无可改易者。
此外,又有倒押韵之一法。如“名岂文章著,官因老病休。”亦自成一格,且为押韵中之最上乘也。
学诗百法之六十二 讲求诵读法
谚云:“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语虽浅显,实有至理存焉。盖学诗全在多读,多读则熟能生巧。但读者于声韵格调之间,苟不细细讲求,或读平为仄,或读仄为平,则读如未读,终必不能作诗;即能作矣,颠倒错乱,失粘出韵之弊,亦所难免,安得有工稳之诗耶?是故讲求之法,不在仅知诗之大义,尤宜于合读、分读、急读、缓读诸法,悉心体会。所谓合读、急读者,并非不分句读,一气读完之谓。盖当诵读之时,于诗之理解及意境,既已心领神会,则声未至而神已往,自有欲罢不能之概;所谓分读、缓读者,并非隔绝上下,不顾全局之谓。不过于诗之凝炼处,略作停顿,曼声以出之是也。至于读诗之次序,亦有先后之分:一、五言古体诗;二、七言古体诗;三、五言律绝诗;四、七言律绝诗。兹择唐诗中之合于正格,而为初学所不可不读者,分列其目次于下:
五言古诗
春思李白 送别王维 游子吟孟郊 烈女操孟郊 子夜歌李白 溪居柳宗元 塞上曲王昌龄 塞下曲王昌龄 夕次盱眙县韦应物 长安遇冯著韦应物 关山月李白 月下独酌李白 梦李白二首杜甫 赠卫八处士杜甫 长干行李白
七言古诗
金陵酒肆留别李白 渔翁柳宗元 长相思二首李白 古从军行李颀 洛阳女儿行王维 将进酒李白
五言律诗
经鲁祭孔子李隆基 望月怀远张九龄 杜少府之任蜀川王勃 次北固山下王湾 酬张少府王维 山居秋暝王维 过香积寺王维 临洞庭湖上张丞相孟浩然 早寒有怀孟浩然 过故人庄孟浩然 送友人李白 渡荆门送别李白 夜泊牛渚怀古李白 春宿左省杜甫 幸蜀西至剑阁玄宗 野望王绩 夏日过郑七山斋杜审言 陆浑水亭祖咏 观猎王维 闻笛张巡 送裴侍御归上都张谓 初至犍为作岑参 送友人入蜀李白 春日忆李白杜甫 春夜喜雨杜甫 旅夜书怀杜甫 春望杜甫 客夜杜甫 过横山顾山人草堂刘长卿 咏史戎昱 宿洞庭李靖 送从弟戴元往苏州张籍 夜泊旅望白居易 宴散白居易 梅雨柳宗元 题韦应物西斋许浑 送李端卢纶 喜见外弟又言别李益 春山月夜于良史 送孔徵士权德舆
五言绝诗
登鹳雀楼王之涣 渡汉江宋之问 江上梅王适 南望楼卢僎 鹿柴王维 宿建德江孟浩然 敬亭独坐李白 归雁杜甫 逢雪宿芙蓉山主人刘长卿 塞下曲卢纶 听筝李端 送卢秦卿司空曙 春怨金昌绪 江雪柳宗元 行宫王建 闺人赠远王涯 春闺思张仲素 宫词张祜 江楼杜牧 登乐游原李商隐 斑婕妤崔道融 哥舒歌西鄙人
七言律诗
古意沈佺期 敕赐百官樱桃王维 径经华阴颢 黄鹤楼崔颢 望蓟门祖咏 送魏万之京李颀 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岑参 九日登望仙台仍呈刘明府容崔曙 杜侍御送贡物戏赠张谓 登金陵凤凰台李白 曲江对雨杜甫 蜀相杜甫 有客杜甫 野人送朱樱杜甫 客至杜甫 秋兴八首杜甫 过贾谊宅刘长卿 赠别严士元刘长卿 寄李儋元锡韦应物 同温丹徒登万岁搂皇甫冉 晚次鄂州卢纶 别舍弟宗一柳亲元 西塞山怀古刘禹锡 寄和州刘使君张籍 早秋寄题天竺灵隐寺贾岛 寄乐天元稹 庾楼晓望白居易 舍杭形胜白居易 杭州春望白居易 九日齐安登高杜牧 早雁杜牧 安定城楼李商隐 马嵬李商隐 苏武庙温庭筠 上裴晋公李郢 游东湖王处士园林刘威
七言绝诗
送元二使安西王维 凉州词王翰 殿前曲王昌龄 长信秋词王昌龄 除夜高适 下江陵李白 舟下荆门李白 江南逢李龟年杜甫 休日访友人不遇韦应物 夜上受降城闻笛李益 次潼关先寄张十二阁老韩愈 石头城刘禹锡 白云泉白居易 晚春元稹 雨霖铃张祜 泊秦淮杜牧 贾生李商隐 瑶瑟怨温庭筠 已凉韩偓 金陵园韦庄 陇西行陈陶
学诗百法之六十三 分析次序法
学诗宜循序渐进,不可躐等而求。今试分析言之。其说有三:一曰先学韵文而后学诗;二曰先学古体而后学今体;三曰先学五言而后学七言。盖诗之与文,体虽异而理实相同。先为有韵之文,则于造句、炼字、修辞、缀韵诸事,既已习惯自然,由是进而为诗,自然不觉其难。所须注意者,只音律而已。且韵文之篇幅宜长,魄力宜厚,诗则长短可以随意。故好学诗者,先学韵文而后学诗,尤有驾轻就熟之乐。若古体诗,不拘平仄,不讲对偶,敷陈不嫌详尽,笔力较易展舒,不似今体诗之处处束缚,既须敛意归辞,又须熔字就律,稍有疏忽,便不工稳,故必先古而后今,俾得由浅而入深也。至于先学五言诗者,取其字数较少。盖文之为句,不难于长而难于短;诗之为句,不难于短而难于长。七言虽只增二字,然在初学为之,不失之弱,既失之冗。故必先学五言,然后再学七言,庶足以胜任而愉快耳。
第六纲 忌病
学诗百法之六十四 论诗八病法
昔人论诗有八病。一曰平头,二曰上尾,三曰蜂腰,四曰鹤膝,五曰大韵,六曰小韵,七曰正纽,八曰旁纽。在初学对此八病,虽不必十分注重,然亦不可不知。今试分别言之,并举例如下:
一、平头
谓上句一、二两字不得与下句一、二两字同声。如古诗“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今”与“欢”同声,“日”与“乐”同声之类。
二、上尾
谓上句末一字不得与下一句末一字同声。如古诗“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楼”、“齐”同为平声之类。
三、蜂腰
谓一句中第二字不得与第五字同声。同则两头大,中心小,似蜂腰之形。如古诗“远与君别久”句,“与”字、“久”字,同为上声之类。
四、鹤膝
谓第一句末一字不得与第三句末一字同声。同则两头细,中心粗,似鹤膝之形。如古诗“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截为合欢扇,团圆似明月。”“素”字、“扇”字,同为去声之类。
五、大韵
谓上句首一字不得与下一句末一字同韵。如古诗“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胡”字与“垆”字同韵之类。
六、小韵
谓上句第四字不得与下句第一字同韵。如古诗“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明”字与“清”字同韵之类。
七、正纽
谓上下两句之中,有一平声之东字不得再用上声之董字及去声之冻字。因东、董、冻三字为一纽也。如古诗“我本汉家片,来嫁单于庭。”“家”字在平声六麻,“嫁”字在去声二十二祃,同为一纽之韵。
八、旁纽
谓上句首一字已用平声东韵之字,下句首一字不得再用上声董韵或去声送韵之字;或上句已用董韵、送韵之字,则下句不得再用东韵之字。如古诗“丈夫且安坐,梁尘将欲起。”“丈”字在上声二十一养,“梁”字在平声七阳。“梁”“长”同韵,而“长”字与“丈”字即为一纽之类。
学诗百法之六十五 学诗五忌法
前言八病,所拘太严。初学作诗,苟其奉为准绳,则天机束缚始尽,安能望其发挥性灵乎?然而通常五忌,则不可轻蹈。
一、格弱
诗贵格调高古,句句无懈可击,否则即为格弱。《李希声诗话》曰:“薛能,晚唐诗人,格调不高而妄自尊大。有《柳枝词》五首,最后一章曰:‘刘白苏台总近时,当初章句是谁推。纤腰舞尽春杨柳,未有侬家一首诗。’自注云:刘白二尚书,继为苏州刺史,皆赋杨柳枝词,世多传唱,但文字太僻,宫商不高耳。薛能大言如此,今读其诗真堪一笑。刘白之词,则绝非薛能可及。刘之词曰:‘城外春风吹酒旗,行人挥袂日西时。长安陌上无穷树,惟有垂杨管别离。’白之词曰:‘红板江桥青酒旗,馆娃宫暖日斜时。可怜雨歇东风定,万树千条各自垂。’其格力风调,岂薛能所可彷佛。”于此可知格调之不可不讲也。
二、字俗
诗中下字须有来历,尤以典雅为贵,否则即为字俗。但古来诗人,亦有诗中用俗字者,如老杜诗云:“峡口惊猿闻一个”、“两个黄鹂鸣翠柳。”又“楼头吃酒楼下卧”、“梅熟许同许老吃”。诗中之“个”字“吃”字,均俗字也。今读之不觉其俗,而只觉其佳。此则在于善用之耳。若初学则功夫未深,终以不用为是。
三、才浮
诗贵含意不尽,藏才不露,否则即为才浮。如白乐天《宫怨》云:“泪满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又王昌龄《宫怨》云:“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暂徘徊。玉颜不及寒鸦声,犹带昭阳日影来。”二诗用意,何等含蓄。
四、理短
诗贵理由充足,不可牵强,否则即为理短。如张继诗云:“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句则佳矣,但夜半非撞钟之时。①又白乐天《长恨歌》云:“峨眉山下少人行”,峨眉在嘉州,与幸蜀全无交涉。又严维诗云:“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虽描写天容时态,融和骀荡,如在目前,但夕阳迟不独在花坞,春水漫不仅限柳塘也。此皆谓之理短。
五、意杂
诗意须如联珠贯串,一线到底。若一诗之中,上句谈天,下句说地;或前联吟花,后联咏草,意义绝不相关,即为意杂。是亦学者所宜深戒也。
①张继此诗句非无理,这涉及到艺术真实与生活真实的问题,读者可参看《唐诗鉴赏辞典》。
学诗百法之六十六 作诗五戒法
何谓作诗五戒?一戒讥讪,二戒谄谀,三戒鄙俗,四戒纤亵,五戒剽窃是也。学者于上述八病五忌既已知之,则此作诗五戒,尤不可不注意焉。兹更详述于后:
一、戒讥讪
古来谑语嘲歌,大都轻薄者之所为,及读韩昌黎赠张曙诗,有“久钦江总文才妙,自叹虞翻骨相屯”二句,以江总之奸佞比曙,似是昌黎失检。故赠送之诗,宜借古人之才华位望相似,否则稍一不慎,受者即疑为有意讥讪,衔恨报复,卒无已时,可不戒哉。
二、戒谄谀
昔杜子美赠郑谏议诗,只赞其诗词,不言其谏诤,斯为不谄。又赠鲜于京兆诗,但美其文章,不论其武略,斯为不谀。不谄不谀,最关人品,然尽有对于贵官显者,加意颂扬,及时过境迁,骤然失势,昔日应酬之作,适成株累之由。诗人似此者颇多,切不可轻蹈此习也。
三、戒鄙俗
鄙在立意,俗在造句。凡稍有气骨者,或不肯自蹈卑鄙之弊,俗则非着意锻炼,即未能免。如张綖引曹唐《病马》诗:“一朝千里心犹在,未敢潜忘秣饲恩。”言其为乞儿语,亦恶其鄙耳。白香山长于叙事,求解老妪,遂加以“俗”之一字。观此,则鄙俗之病,古人尚未能免,而谓学者可不留意乎?
四、戒纤亵
一字至九字诗,虽曰旧格,终近游戏。至地名、人名、药名、数目诸体,则纤矣。西昆、香奁,专咏艳情,《唐诗别裁》屏而不录,惩其亵耳。初学作诗者,最喜吟风弄月,坠入魔道,心术日非,此尤不可不力戒也。
五、戒剽窃
释皎然谓诗有三偷。其上偷势,其次偷意,最下者偷语。周以言偷唐人诗云:“海色晴看近,钟声夜听长。”较原诗只改“雨”字为“近”字,“潮”字为“长”字而巳。黄鲁直偷李白诗云:“人家围橘柚,秋色老梧桐。”较原诗只改“烟寒”为“家围”二字。此皆不免蹈偷语之病。初学作诗,脱胎犹非所宜,况剽窃乎?戒之慎之!
学诗百法之六十七 押韵八戒法
诗之有韵,犹屋之有柱。柱不稳,则屋必倾圯;韵不稳,则诗必恶劣。故押韵之所当戒者,初学亦不可不知,兹试分述于下:
一、戒凄韵
俗亦称“挂韵脚”,谓所押之韵,与全句意义不相贯串,而勉强凑合也。如唐诗“黄河入海流”句,若易流字为浮字,便为凑韵。初学最易犯此,所当切戒。
二、戒落韵
落韵者,出韵之谓也。如一首诗中,通体全押一东韵,而一字忽押二冬韵。一东与二冬,虽古韵可通,然用诸古体诗则可,用诸今体诗,即为落韵。学者宜慎之。
三、戒重韵
一字两义而并押之,谓之重韵。如耳为五官之一,又为语助辞。干为干涉之义,又可作干戈解。一诗中两义同押,前人间亦有之,但初学终以不犯为是。
四、戒倒韵
倒韵者,将二字颠倒以就韵之谓也。如古诗“新书置后前”句,易前后为后前,即所谓倒韵也。然此二字于词义尚无碍,不妨倒用。若强山林树木等不可倒用之字而倒用之,便觉不通矣。
五、戒用哑韵
作诗当择声音响亮之韵押之,自然音调高超;若用哑韵,则非但词句不挺,即全诗亦因之萎弱矣。
六、戒用僻韵
僻韵又名险韵,如一先韵之仚字,训轻举;二萧韵之钊字,训远。单字只义,用之易近凑合。但有二字、三字之古典,与题适相切合者,则亦不妨押之。
七、戒用同义之韵
一韵中有数字同义者,如六麻之花、葩,七阳之芳、香,十一尤之忧、愁,意义皆同,若一首诗中并押之,未免重复可厌。
八、戒用字同义异之韵
字有实字虚用者,亦有虚字实用者。如一东韵之风字,不当作风刺之风字押。四支韵之思字,不当作意思之思字押。若误用则便有出韵、失粘之弊,初学最宜审慎。
学诗百法之六十八 律诗四忌法
何谓律诗四忌?一曰不工,二曰不贯,三曰不自然,四曰不典雅。初学作诗者,于前述种种忌病,既已领会,则尤当注意此四忌也。今述如下:
一、不工
律诗最重对偶,苟对偶之句配搭不匀,便不工矣。
二、不贯
律诗以第一联为起,第二联为承,第三联为转,第四联为合。苟不知起承转合之层次,而两两相凑,便不贯矣。
三、不自然
律诗于立意、造句、炼字、修辞诸法,在在皆当研究,苟其徒重对偶,于诗之意义词句生拍硬截,便不自然矣。
四、不典雅
律诗宜善于运用古典,若只将迎眸、屈指、好将、从教称字,铺张字面,便不典雅矣。
学诗百法之六十九 绝诗四忌法
何谓绝诗四忌?曰可加可减、可多可少、可彼可此、可上可下是也。学者于律诗四忌又知趋避矣,故再以绝诗四忌示之,仍分述如下:
一、可加可减
如五绝之诗,加二字为七绝;七绝之诗,减二字为五绝之类。
二、可多可少
如一诗之中,一意分为四句,或四句仍归一意之类。
三、可彼可此
如咏梅之诗,可移而咏菊;咏山水之诗,可移而咏风月之类。
四、可上可下
如七绝仄起押韵之句,与第四句同为仄仄平平仄仄平。苟其不分层次,上句与下句可以互易之类。
第七纲 流派
学诗百法之七十 探索源流法
古体诗之源流创自商周以上,而备于汉魏六朝。有三言、五言、七言、杂言诸体。三言古者,昉于虞舜皋陶之歌,特句必系一助辞耳,厥后,汉有郊祀歌,兹体为者绝少。盖句止三字,达意已难,遑论古朴乎?四言古者,以八伯之歌、康衢之谣为最古,至商周而大盛,《诗经》三百篇,四言盖居十之九也。后世仿而善者,厥为陶靖节。兹体之难,在不袭《诗经》一语,而音节极肖。五言古者,始于李陵、苏武之赠答,魏晋以下,专尚兹体。良以不丰不约,最便达情,而流派至多。概括言之:则有正、变二体。正体主格韵高远,如苏,李之不尚雕饰,妙造自然,非后人所能学步;其次则陈思之遒丽,彭泽之闲逸,康乐之精致,皆为卓然大家。变体贵才气纵横,辞意详尽,其源亦出于汉。如《焦仲卿妻》诗,及蔡文姬《悲愤辞》首章是也。及唐之少陵、昌黎,各以其排山倾海之气,驱风走霆之笔,著为大篇,两间之奇气始尽。七言古者,源于汉武之柏梁联句,其实一句一韵,一韵到底,与唐以后之七古异也。唐初其体大备,如少陵、昌黎以雄奇跌宕胜,乐天、微之以缠绵哀艳胜,王、李、高、岑以短劲峭拔胜,后人千态万貌不能越其范围矣。杂言古者本乎上古歌谣,及琴操、楚词之属,至无名氏之《术兰辞》而后体格乃成。后世为此者,惟太白最工,其才气盛也。
学诗百法之七十一 分别宗派法
古体诗之源流,既如上述矣。则今体诗之宗派,学者又不可不知一二。今体诗者,成于李唐一代,有五律、七律、五绝、七绝、五言排律、七言排律诸体。五言律者,以五言八句成章。律之云者,调平仄、拘对偶,如法律之严也。唐时以五言应试,故于兹体无人不作,无作不工。至择其尤胜者,则以陈子昂、杜审言、沈佺期、宋之问之典丽精工为一派;王维、孟浩然、储光义、韦应物之清空闲适为一派;李白属之风华宕逸为一派;杜甫辈之沈雄悲壮为一派;而论其时,则又有初唐、盛唐、中唐、晚唐诸分别。七言律者,以七言八句成章。视五言律为尤难,五言律可恃性灵超悟,七言律则非积学攻苦,未易穷源,故终唐一代,惟少陵独擅其长。金钟大镛,哀丝豪竹,无美不备,无奇不臻,非特当世诸贤,悉归牢宠,即宋、元各体,亦罔不赅括,横绝古今,莫能两大矣。此外则王右丞之精深华妙,卓然自成一派,所不逮少陵者,博厚而已。五言绝者,截取律诗之半,以五言四句成章。诗之至短,而亦至难工者也。其字句可对、可不对、可全对、可不全对。唐人工兹体者,以太白、摩诘为最。其他各派之中,亦多有可采处。七言绝者,以七言四句成章。第每句较五言增长二字,声律和婉,可以行气,故诗家多喜为之。唐人零缣断璧,无有不工,而太白、摩诘、少伯辈,尤能各擅其长。五言排律者,即律诗之扩张,自十句至数十百句不等,其平仄、对偶,皆与律诗同,而其敷陈事实,则与古体同。七言排律者,即七言律诗之扩张,声长而字纵,虽少陵不克自振,遑论余子,故后人多不敢为也。
学诗百法之七十二 研究变迁法
风、雅、颂既亡,一变而为《离骚》,再变而为西汉五言,三变而为歌行杂体,四变而为沈宋律诗。以时而论,则有建安体汉末年号。曹子建父子及邺中七子之诗。 黄初体魏年号。与建安相接,其体一也。 正始体魏年号。嵇、阮诸公之诗。 大康体晋年号。左思、潘岳等之诗。 元嘉体宋年号。颜、鲍、谢诸公之诗。 永明体齐年号。齐诸公之诗。 齐梁体统两朝而言之。 南北朝体统魏周而言之。与齐梁体一也。 唐初体唐初,犹袭陈、隋之体。 盛唐体开元、天宝间诸公之诗。 大历体大历十才子之诗。 元和体元、白诸公之诗。 晚唐体贾、刘、杜、孟诸公之诗。 元祐体苏、黄诸公之诗。 江西宗派体山谷为之宗。 以人而论,则有苏李体李陵、苏武也。 曹刘体子建、公幹也。 陶体渊明也。 谢体灵运也。 徐庾体徐陵、庾信也。 沈宋体佺期、之问也。 陈拾遗体子昂也。 王杨庐骆体王勃、杨炯、庐照邻、骆宾王也。 张曲江体张九龄也。 少陵体 太白体 高达夫体高常侍适也。 孟浩然体 岑嘉州体岑参也。 王右丞体王维也。 韦苏州体韦应物也。 韩昌黎体韩愈也。 柳子厚体柳宗元也。 李长吉体李贺也。 李商隐体即西昆体也。 卢仝体 白乐天体白居易也。 元白体微之、乐天,其体一也。 杜牧之体杜牧也。 张籍体 王建体 贾阆仙体贾岛也。 孟东野体孟郊也。 杜荀鹤体 东坡体 山谷体黄庭坚也。 后山体陈师道也。后山本学唐,其语似者,仅数篇耳。其他或似不全,又其他则本其自体也。 王荆公体王安石也。公绝句最高,其佳处高出苏、黄、陈之上。 邵康节体 陈简斋体陈与义也。亦江西派而小异。 杨诚斋体杨万里也。初学后山,最后亦学绝句于唐人,已而尽弃诸家之体,而别出机杼,盖其自序如此也。 又有选体选诗时代不同,体制随异。柏梁体汉武与群臣共赋七言,每句用韵。 玉台体《玉台集》乃徐陵所序。汉魏、六朝之诗皆有之。 西昆体即李商隐体。 香奁体韩偓之诗,皆裾裙脂粉之语,有《香奁集》。 宫体梁简文伤于轻靡,时号宫体。 又有古诗、近体即律诗也。 绝句、杂言、歌行古有鞠歌行、放歌行、长歌行、短歌行,又有单以歌名行名者,不可枚述。 乐府汉成帝定净祀,立乐府,采齐、楚、赵、魏之声,以入乐府,以其音调可被于弦管也。 楚辞始于屈原。 琴操古有水仙操,辛德源所作。别鹤操,高陵牧子所作。 谣沈炯有《独酌谣》,王昌龄有《箜篌谣》,穆天子之传有《白云谣》也。 又有以叹名者古词有《楚屈叹》、《明君叹》。 以怨名者《选》有《四怨》,乐府有《独处怨》。 以哀名者《选》有《七哀》,少陵有《八哀》。 以愁名者古词有《寒夜愁》、《玉阶愁》。 以思名者太白有《静夜思》。 以乐名者齐武帝有《佑家乐》,宋臧质有《石城乐》。 以别名者子美有《垂老别》、《新婚别》、《无家别》。 他若风人上句述其语,下句释其文,如古《子夜歌》、《续曲歌》之类,则多用此件。 藁砧古乐府篇名,多用僻词隐语也。 五杂俎见乐府。 两头纤纤亦见乐府。 盘中《玉台集》有此诗,苏伯玉妻作。写之盘中,屈曲成文也。 回文起于窦滔之妻,织绵以寄其夫也。 反覆举一字而诵皆成句,且无一句不押韵,反复成文,李公诗格有此诗。 杂合字相折成文,孔融《渔父》、《屈节》之诗是也。 建除鲍明远有《建除诗》,每句之首,冠以建、除、平、满等字。等,皆诗体之愈变愈奇,而不可奉为常法者也。兹因便人研究诗之变迁起见,故述其大略于上。
学诗百法之七十三 提挈纲要法
诗之大别有三:一曰说理,二曰言情,三曰写景是也。此三体者,即为作诗之纲要,初学不可不知,兹再分别说明于后:
一、说理
说理之诗,宋儒偶一为之,诗家且谓之旁门,不知作诗之说理,与谈性命之学不同,理有事理、物理之分,散在六合,聚在一心,皆此理也。故诗人吟咏一事一物,必于事物真相,曲尽无遗,亦可免肤泛之弊。
二、言情
言情者,非仅写家人社交中之情也。凡一山一水,一草一术,接触于吾人之目者,无往非情之所寄,而借诗以写之。虽山水草木,皆若钟情于我,唐人诗云:“长疑即见面,翻致久无书。”所谓诗以言情者,即此是也。
三、写景
言情以外,写景尚矣。画家写景,能写花而不能写花香,能写鸟而不能写鸟语。惟诗人则能之。如唐诗“花有清香月有阴”句,则不但写花香,且写花香之清也。又如“春至鸟能言”句,则不独写鸟言,且写鸟之能感时而言也。前人谓王摩诘“诗中有画”,此言洵不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