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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汝煌:诗词“传意”和“立意”略说
2021-04-01 15:33 孔汝煌  中华诗教

诗词“传意”和“立意”略说

作诗必有立意。清王夫之说:“无论诗歌或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意犹帅也。无帅之兵,谓之乌合。”《夕堂永日绪论》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说:“诗歌就在保存了原本的诗意的语言中产生。”(《艺术作品的本源》)

一、“意”与诗“传意”简说

何谓意?按《辞海》的解释,“意”兼有思想(意志)和感情(意愿)即“理”与“情”的融会。

传统诗论最主要的有“言志”、“缘情”、“传意”三说。诗“传意”说是调和“言志”和“缘情”二者极端情形的诗学观,通常却未被重视。从理论上明确诗文“传意”说的是南朝刘宋的范晔,他在《狱中与诸甥姪书》中说:“常谓情志所托,故当以意为主,以文传意。以意为主则其旨必见;以文传意,则其词不流;然后抽其芬芳,振其金石耳。”这也从原则上说明了意、立意、传意的大要。

诗“传意”说,实际上为多数诗家所共识,近、现代尤然。众所周知的“诗意”说、“意象”说、“意境”说,使传统诗论与近代艺术理论接轨。笔者以为,诗“传意”既可抒情,也可言志,既可重于情,也可偏于理,因此“传意”说能更好地表述情理和谐、融会的中华诗词创作观。

今天正在兴起的当代诗教,形式上是以诗词为载体的人文素养、教育活动;实质上是以美为媒介的趋善途径,机制是情感的陶冶即理性规范与理念的感悟从而内化的双向互动,即笔者曾论及的“诗”、“教”和谐观与诗的“传意说”相通。

二、立意三法浅说

如何立意?常用的有三种情形。

(一)第一种是“作诗必先命意”。宋人韩驹《陵阳室中语》说:“作诗必先命意”正如书法之“意在笔先”。如:《中华诗词》2006.11期刘多寿《参加武当山金秋笔会》之二:“禹甸风人逸兴遒,竞相敲韵武当秋。心湖潮汇南湖浪,融入民间乐与忧。”句句围绕当代诗词应与国家人民忧乐相关这一立意展开。

(二)第二种是“心不孤起,仗境方生”。这是清人吴乔《围炉诗话》卷一中的话,类似于孟子的“知人论世”说。这是从欣赏接受的角度说的;若就创作的立场看“诗意”所生由于“时事”和“境遇”,实质就是触景生情、缘物兴怀。如林峰《菩萨蛮》:“夕阳红透茱萸酒,银勾挂在青青柳。月是水晶梳,何如借小姑。 随伊千万里,星夜长凝睇。蝉翼扑轻纱,窗前一树花。”(《花日松风》集)据作者自述的创作契机是由一则广告引起,荧屏上广告模特用闪光的金梳在梳理一头波浪长发。与其说立意在隐约传达一种朦胧的情爱,倒不如看作是一种对美、对诗、对理想人生的挚着追求。“小姑”和“明月”都是象征性意象。这种以象征手法写感受,与李商隐的《锦瑟》、庞德写巴黎美人的俳句《在地铁车站》(“在人群中突现这些脸宠,黑黝黝的湿树枝上的花瓣。”)在艺术上是相通的。虽诗的主旨各异,而其立意由眼前之景、境触发的机制则一。

(三)第三种是“意随笔生”,不加布置。这是明榭榛在《四溟诗话》中所主张的“诗有不立意造句,以兴为主,漫然成篇者,此诗之入化也。”的“兴会”成诗说。王澍《虎跳峡即目》:“千寻峭壁夹江排,曲折迂回栈道开。乱石崩崖拦不住,怒涛转壑走惊雷。”(《中华诗词》2002.4期),“千寻”、“曲折”两句因峡势峻峭、栈道迂迴而“兴”,“拦不住”、“走惊雷”则完全是因“兴”而“会”改革开放潮流澎湃,势不可挡之“意”。正是兴到意随之作。

三、立意误区举略

(一)立意戒“缺位”

宋周邦彦《浣溪沙》:“翠葆参差竹径成,新荷跳雨泪珠倾。曲阑斜转小池亭。 风约帘衣归燕急,水摇扇影戏鱼惊。柳梢残日弄微晴。”清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说:“通首写景,别是一格。字字矜炼,‘归燕’二句宛似宋人诗集佳句,虽不涉人事,而景中之人,含有一种闲适之趣。‘摇扇’句虽有人在,只是虚写。”寄托闲适之趣,正是词意所在。这类诗词是作者在写作过程中已将自己的精神情怀融注到了景物之中,与美学上常说的“移情法”合。因此好的切合胸襟的景物诗,并不能称立意“缺位”。而是一种有心或无心的“含蓄”。当代有大量的山水旅游诗,其中不少平庸之作,就很难说其有所立意。如:《忆出行》四首之二:《河南灵宝一日》:“山头凉爽锄归晚,山脚如蒸客进笼。沟壑突然奔铁马,行踪不见耳隆隆。”丁芒先生的评语结尾说:“……此诗各意象,如同‘拼贴’,不足取。”其实最大的问题是立意缺位,写景、叙事,不知作者要想说什么。(原作及点评均见《中华诗词学会通讯》2006.3期),于此可体会清人林昌彝《射鹰楼诗话》所说:“作诗须有命意,而后讲性情风格,不可随手成章,空空写去,则于诗便不是可作可不作者矣。”

(二)立意戒“无象”

请看七绝《有感物产示范生开班》(新声):“经院学生示范扬,浙江物产意绵长。流通魁首传经宝,他日隽才商海航。”(诗见《中华诗教》34期第四版)通篇无象、无境,而意思却表述了。应该说,此首七绝是有格律的文而非诗,因为,它完成了“文”对读者的“告知”任务,而并不具有读者对此诗的“感知”性质。“告知”与“感知”的区别在于有无形象。这几乎是文与诗的分水岭。清吴乔《围炉诗话》中把“文喻之炊而为饭,诗喻之酿而为酒。”确是深刻而生动。无象之意是无法感动读者的。

(三)立意戒直白。

且看《七绝·买官谣》(新声韵):“我送他贪买卖黑,白银换得锦袍回。当官胜过经商利,只缘强权醉玉杯。”改作保留一、二句,改三、四句为:“神仙不比当官好,酒色权钱一并归。”(原作、改作均见《中华诗词学会通讯》2006.3期)。但不论原作或改作,都觉直白欠含蓄,因而也少了耐品的远韵。虽然刺诗不少是直露锋芒,痛快淋漓的,正如抒情也有低回三复乃至呼天抢地的,但含蓄婉曲似乎更符合传统诗词崇尚意境的艺术特质。试比较宋刘克庄《戊辰即事》:“诗人安得有青衫,今岁和戎百万缣。从此西湖休插柳,剩栽桑树养吴蚕。”平静的叙述句下蕴含的对投降卖国者的讽刺何等辛辣!清人田同之《西圃诗说》说:“不微不婉,径情直发,不可为诗。一览既尽,言外无余,不可为诗……。”所言为是。

(四)立意戒浅率

陆游极爱梅花,仅咏梅花七律即达30多首,但他的咏梅诗也和他的有些诗作一样信口吟来,平滑浅率,并无多少新意。如《射的山观梅》之二:“凌厉冰霜节愈坚,人间乃有此癯仙。坐收国士无双价,独立东皇太一前。此去幽寻应尽日,向来别恨动经年。花中竟是谁流辈,欲许芳兰恐未然。”清纪昀在《瀛奎律髓刊误》中不客气地批评说:“三、四凑,对不佳,馀亦滥调。”作诗立意欠推敲锤炼,常陷入平滑烂熟,大家尚有不能免此误区的,何况初学,能不经心炼意?古人重炼意胜于炼句、炼字,清沈德潜《说诗晬语》中说:“古人不废炼字法,然以意胜而不以字胜,故能平字见奇,常字见险,陈字见新,朴字见色。”黄以庚《不见炊烟》:“平端画版架南阡,晚景轻描却愕然。顿悟农家煤气灶,从兹不复起炊烟。”(见《世纪颂》——中华诗词大赛获奖作品集)此诗意在写新农村。从彩写晚景入手,无中生有,由传统画面中惯见的缕缕炊烟的缺位,见出农村生活方式的巨变。炼出了新意。

(五)立意戒多头

请看一首《端午》:“壮志兴邦愿未酬,彭咸故辙水宫投。逝无归处天人愤,生不逢时今古愁。江浦年年投米粽,渔乡处处赛龙舟。几人能解大夫恨。默默清波枉自流。”此诗写端午节吊屈原,三层寄意多头而未能切中屈原“忠而被谤,信而见疑”的要害。(原作见《中华诗词学会通讯》2006.3期)熊东遨先生的评语是:“口号多,现成话多,平铺平叙多,惟独寓意少,谓之‘三多一少’”。其实寄意并不少,而是杂与泛,淹没了主旨。熊东遨先生的改作是:“江浦年年米粽投,古今谁解大夫忧?可堪天意高难问,默默清波枉自流。”这“天意高难问”点出了屈原悲剧之实质。八句改为四句,正是“简繁就简三秋树”,立意的眉目清晰多了。宋人严羽《沧浪诗话》中说:“意贵透彻,不可隔靴搔痒;语贵洒脱,不可拖泥带水。”小诗而多头寄意,难免隔靴搔痒,自也不免拖泥带水。

(六)立意戒“无我”

这里所谓的“无我”专指缺少时代感的诗。如有一首《临江仙》:“凤篆烧残心字,灯帘扶影凄然。暂凭红泪忆当年。菱花羞鬓翠,秋水衬眉弯。 暗想画楼今夜,罗衾何奈霜寒。蚕身缚向碧丝眠。织愁怜恨茧,有梦便成缘。”(见拙编《中华诗词曲联简明教程》P208)这出自一位20岁出头的当代青年之手,满纸“花间”气,如自《玉台新咏》。读者仿佛面对的是普救寺的张生。刘勰《文心雕龙·时序》说: “歌谣文理,与世推移”,“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于时序”。立意有“我”的要害在于立意中要体现出生活在当代的“我”,即常说的时代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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