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有句称赞王摩诘的名言:“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这里不谈“画中有诗”,只就“诗中有画”,谈点粗浅的看法。
首先,“诗中有画”是一种必然现象。诗画同源、同质,诗与画都是在情趣与意象,即情与景相契合时才能产生。有情无景不能成诗,有景无情也不能成画。正由于诗与画在艺术上的同源、同质,而使得无论是用语言表现的诗,还是用形色表现的画,必然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正如希腊诗人西蒙尼德斯所说:“诗为有声之画,画为无声之诗。”试看,真正的诗,哪个里面没有画?真正的画,又哪个里面没有诗?只要真是诗,里面皆有画。所以,并非摩诘一人诗,里面才有画。只不过,他诗里面的画更加精致,融画法入诗的技巧高人一筹罢了。
其次,“必然”不等于“必能”。诗与画虽然同源、同质,但究竟是两种艺术,在相同之中必定有不同。诗是用语言表现的艺术,画是用形色表现的艺术。用语言产生的艺术效果,与用形色产生的艺术效果,有着很大的不同。所以,“诗中有画”虽然是一种必然现象,但不一定就是人人必能达到的。要达到这个目标,必须要加强艺术修养,特别是语言艺术的修养,努力克服“表现工具”,即语言的限制,使语言能够产生形色的效果,这也就是前面说的融画法入诗。明代文学家王世贞说:“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是诗家俊语,却入画三昧。”像这样入画三昧的句子,在摩诘的诗中比比皆是。当代人不妨好好学学摩诘的诗,从中一定能找出一些融画法入诗的窍门。
再次,“诗中有画”不等于“诗如画”。有人用一个简洁的公式,给诗下了一个定义,叫:诗=画+话。画,就是画面,就是形象;话,就是诗人要表达的心声。有些人写诗时,往往只记住了公式中的“画”,而忘了其中的“话”。诗里应该有比画里更精致的“图画”,那就是用画表达不出来的“心声”。当然,这“话”不见得非说出来不可,有些诗似乎全篇都是写景,把“话”隐含于“画”中了。然而,读者又能从中读出隐含于“画”中的“话”意。这叫“画外话”。这也就是北宋诗人梅圣俞说的:诗“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摩诘的许多诗正是如此。“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近人王国维称摩诘的这句诗为“千古壮观”的名句。其实,它并不只描写出一个广阔的边塞景象,更把诗人的孤寂情绪,溶化在了这景象的描绘之中。
诗是一幅会讲故事的画,故事感人,画面美,即是好诗。
诗人手中一定要有:能激活死水的石子,能点亮黑暗的火种,能打破沉寂的鸣虫,能敲响心鼓的小槌。
——李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