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度刘郎今又来”——读刘禹锡的两首桃花诗兼谈“桃花诗案”
鲍传龙
刘禹锡(772—842),字梦得,洛阳(今河南洛阳)人,唐代著名的文学家、哲学家和诗人,是柳宗元的文章挚友和志同道合的同志。其与柳宗元、白居易二人过往甚密,秦晋厚交,故时有唱和,时称“刘柳”、“刘白”,文学史上传为佳话。一提起刘禹锡,许多人便会想到使其个性大放光彩的“桃花诗案”。透过“桃花诗案”吟诗结案的经过,自可窥见诗人的鲠直为人和铮铮气骨,及其为真理百折不挠的斗争精神。
据刘昫等撰的《旧唐书·刘禹锡传》和宋祁、欧阳修等撰的《新唐书·刘禹锡传》等书分别记载——
唐永贞元年(805),时并称“二王刘柳”(注:王叔文、王伾、刘禹锡、柳宗元)的刘禹锡因参与王叔文、王伾和柳宗元等人的革新活动遭株连,初被贬为连州(今广东连县)刺史,行至江陵,再度被贬为郎州(今湖南常德)司马。
柳宗元、韦执谊、韩泰、刘禹锡等八司马被贬远放之后,唐宪宗曾下诏:“纵逢恩赦,(八司马)不在量移之限。”(《旧唐书·宪宗纪》)这样一晃便是十年。十年漫长的远谪生涯之后,诗人终于宪宗元和十年(815)被朝廷“以恩召还”京师,回到长安。漫长的远放生涯并未改变诗人的初衷。是年春天,他借去京郊玄都观赏桃花一事,写下了对充斥朝野的抱残守缺的守旧派辛辣讽刺和无情嘲弄的《元和十年自郎州承召至京,戏赠看
花诸
君子》一诗,即《玄都观桃花》: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在这首诗中,诗人以明艳趋时之桃花隐喻充斥朝中暂时得势的*佞小人,借花讽喻,痛快淋漓,入木三分。故王湘在给《千家诗·七言·玄都观桃花》作注时指出:“玄都观桃花千树,指在朝之官。刘郎,自喻也。言满朝之人皆吾去后而升迁者。”诗的前两句正面写出长安近郊尘土飞扬、纷繁嘈杂的热闹场面,明写以桃花红艳趋时的盛况,暗里却用“深于影刺”的手法(王夫之《唐诗评选》)着实讥讽守旧势力的趋炎附势、结党营私和炙手可热。诗的后两句即由物及人,触景情生,把“桃花”的趋时盛况与自己的也即“八司马”们的遭遇联系到一起,强烈地鸣出了地主阶级革新派的不平之忿——“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轻蔑之情,力透纸背,语到即止,恰到好处!如果说诗的前两句还较为含而不露的话,那么到了这里实在是所指明确、锋芒毕露了。诗人无情地讽刺了那班充斥朝中的趋炎附势、抱残守缺的地主阶级守旧派势利小人,隐隐地批评了朝政。
故而,此诗一经刘朗唱出,立刻即牵动了那班守旧者敏感而虚弱的神经。于是,诋谤蜂起,“时相恶其讥讽”(王湘《千家诗》注)。刘禹锡又因“语涉讥刺”而再度遭到远放,被贬谪为连州刺史。这就是当时轰动一时的“桃花诗案”,亦即刘禹锡玄都观一赋“桃花诗”。
继这次玄都观吟诗结案,“刘郎”被贬远放之后,刘禹锡又曾先后担任过夔州刺史、和州刺史等职。宝历二年冬(826),刘禹锡被从和州召回洛阳客居。此间,诗人一度消沉,参禅信佛,思想上极为苦闷。
唐文宗太和元年(827),刘禹锡再次以主客朗中之职被朝廷召回长安。这时距“桃花诗案”发再贬连州又过了长长的十二年。次年三月,诗人再游长安近郊之玄都观。这时,观中桃花已尽,“种桃之蹊,半是苍苔而菜花满径矣”;“种桃道士”——“比先年宰相已去”(王湘注《千家诗》),其徒党亦如鸟兽散。诗人旧地重游,不禁无限感慨,随即复又吟出七绝一首,即《再游玄都观》。刘禹锡感慨之至地叙述道:“余贞元二十一年为屯田员外郎时,此观未有花。是岁出牧连州,寻贬为郎州司马,居十年,召还京师。人人皆言有道士手植仙桃,满观如红霞,遂有前篇,以志一时之事。旋又出牧,今十有四年,复为主客郎中,重游玄都观,荡然无复一树,唯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耳。因再题二十八字,以俟后游。时太和二年三月。”(《刘禹锡集·再游玄都观·序文》)文中的“再题二十八字”即指《再游玄都观》。在这首诗中,刘禹锡明挽桃花暗影刺趋时小人政治上的迅速消亡。此即其玄都观二赋“桃花诗”。诗云: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诗人联系政治上的变化,睹物生情,百感交集涌上心头:百亩之大的玄都观之中,现多半地方已长满了青苔。昔日那些明艳趋时的桃花现在都已死光了,唯有野草、野花遍地丛生,就连种桃之人也去向不明了,遗下的仅是一片荒凉萧条。诗人仍明写物暗以喻人事之变迁,感慨道:当年那些打击王叔文、贬斥“八司马”们的权臣们及党羽现在都到哪里去了呢?“前度刘郎”我不是又回来了吗!诗人坎坷多年而依然故我,豪气逼人、初衷未改。刘禹锡痛快淋漓地抒发了自己不怕打击、坚持斗争的倔强意志,并流露出几分得意的胜利欢悦。
刘禹锡自永贞元年因革新失败被贬郎州,到元和十年被召回;从玄都观赋诗感兴“桃花诗案”发二贬连州,又到太和二年再游玄都观复为“桃花”叹,其间竟长达二十四年之久,虽也曾一度消沉过。然而,二十四年的漫长岁月,并未磨减刘禹锡坚持真理的锐气,没有改变他为宦之初衷。“前度刘郎今又来”时,其鲠直为人和不懈的斗争精神仍一如当年,丝毫没有减色。其铮铮气骨直让后来者为之啧啧称叹,缅怀不已。今人读其诗,仍能受到强烈的激励,并从中获得深刻的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