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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人的活法:晚唐诗人杜牧
2006-10-15 14:40  

中国文人的活法:晚唐诗人杜牧

   公元845(唐会昌五年)的秋天,以写“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河满子,双泪落君前”(《宫词二首》其一)而声誉鹊起的桂冠诗人张祜,从江苏丹阳寓地出发,一路车船劳顿,风尘仆仆,赶到安徽池州,去参加一次杜牧发起的、青年人的、新锐的、然而也是寥落的诗人笔会。

这次笔会,并没有邀请这位老一代的诗人参加,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文学这东西,一代人有一代人自己的艺术追求,老爷子认为是好的,年轻人未必赞同。同样,后来者的探索和实验,上了年纪的,有着光荣史的先行者,也许会不以为然。所以,杜牧免了这番客套;何况,白居易晚年的官做得很大,太子宾客,刑部尚书,可不是他谪居江州司马落魄那一阵了。如今,致仕以后,和那位能歌善舞的蛮子 樊素 小姐,寓居在东都洛阳城履道里的一座大宅子里,是老太爷级的大人物,过着清雅悠闲的生活,加之身体状况欠佳,轻易也请不动大驾的了。

这次笔会是杜牧一手策划的。他是当时诗坛新一代的领衔人物,和李商隐基本上算是唐诗的压轴戏了。他既是很有名气的诗人,又是领俸禄的政府官员,这个时候他正好担任池州的刺史,也就是当地最高的行政长官。因此,他来操持这次笔会,多少是可以利用一些职权之便的,在州里的小招待所,吃啊住啊的,用个车什么的,总要看刺史的面子,适当少收点钱吧?而且,池州的山水风光,也很值得一看。他自己写过的那首脍炙人口的《清明》诗里,“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那个村子,就在他管辖的这个州范围之内。

相比之下,兴冲冲赶来参加笔会的张祜,相形见绌,不免有点逊色了。那时的文学个体户,可比不上今天那些文学大腕,连软卧也坐不起的,更甭说有自己的轿车,直接从江苏开到安徽去了。有点寒酸,有点凄惨,所以,此人一辈子想当官,但总是不走官运,总是抑郁不得志,到死也只是个“处士”,是个“自嗟穷贱”的酸丁。杜牧所以特地把张祜从丹阳邀请来,自然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友谊,和声气比较相投的缘故了。

从杜牧的“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和张祜的“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这些诗句看,当时四十出头年岁的杜牧,和年龄大约要大十来岁的张祜,大部分时间是在扬州度过的,是在放浪形骸的浮绮淫靡生活中,有了密切的来往。

不过,这仅是末一代诗人的一个生活侧面,在那样一个动乱纷争、国无宁日的时代里,诗人的良知,还是继承唐诗“忧济在元元”的传统,杜牧的“平生五色线,愿补舜衣裳”,表现了他拯物济世、忧国忧民的抱负。他的诗、赋、古文,是晚唐最有成就的。而且,他还是一位有才干、有见解的政治家。由于他对晚唐的社会政治有着清醒的认识,屡持批判的态度,所以,在朝廷里,他是经常议政谈兵,慷慨陈词的。由于切中时弊而获罪权贵,他又不善逢迎,才被排挤出长安的。所以,生性耿介的他,在仕途上自然不会得意,流连风月场中,恐怕也是一种苦闷的宣泄吧?

现在这些诗人朋友,又聚齐在池州了。可以想象下船登岸的张祜,见到来码头迎接的杜牧,该是如何激动了。这对志同道合、相互倾慕的老友,该是怎样的雀跃和兴奋的晤面啊!

好客的杜牧,自然要尽东道主之谊,款待与会的诗人。他是刺史,谅不难办到。池州虽然不是扬州,但长江的鱼虾,山林的野味,新酿的甘醇,却也自有一番江南风味。教坊歌伎,梨园子弟,也并不弱于“歌吹是扬州”的水平。于是,“一声河满子, 双泪滴 君前”的“宫词”,是席间少不了的余兴节目了。那时没有卡拉OK这种娱乐工具,否则,张祜自己也会拿起话筒唱他的“宫词”了。

在当时的中国文坛上,张祜以写这类反映深宫禁院里的,那些女性哀怨苦痛的作品见长,杜牧对他这些诗篇,赞赏不已。《唐诗记事》载:“杜牧之守秋浦,与祜游,酷吟其宫词”,可见喜爱之程度。

文学的潮流,从来就是这样一波一波地涌来。李、杜的诗篇光焰万丈的时候,初唐的王、杨、卢、骆,就退出文坛的中心位置。等到元、白的唱和“自衣冠士子……悉传讽之”的时候,李、杜也就觉得不新鲜了。同样,当杜牧、李商隐、张祜等走上文学舞台中央的时候,白 居易老 先生自然多少有过时之感了。正如一千年后的中国文坛一样,各领风骚多少天,又有新人在头前,这一点也不值得奇怪,其实倒是文学发展的正常之道。

“九华山前云遮寺,清弋江村柳拂桥”,池州笔会期间,与会的诗人们自然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诗兴大发,游兴更浓。毛泽东的“粪土当年万户侯”句,很可能源出杜牧在这次笔会后写的那首《登九峰楼寄张祜》的“千首诗轻万户侯”。九峰楼,一作九华楼,清《一统志》云:“在贵池县九华门上,唐建。”杜牧自然要请张祜登楼远眺的。也就在这座楼上,杜牧才了解他的这位朋友为什么总这样“坐愁身兀兀”的一生了。

这虽是过去快二十年的事情了,但张祜一提起来,仍然觉得白居易把自己置于徐凝之下,十分的没面子。其实,他哪里知道前辈独独对他不能容忍的底里呢?

那是826(宝历二年),张祜南游姑苏,这时白居易任苏州刺史,他去拜谒的时候,白居易戏称他的诗“鸳鸯钿带抛何处,孔雀罗衫属阿谁”为“问头”诗,而张祜也大模大样地跟白居易开玩笑,说他的“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为“目连经”。据《唐摭言》称,一时传为诗坛佳话。

但实际上,一位大牌人物,是不屑于与等而下之的人,并为佳话中的双主角的。张祜有其少不更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病。一个后生小子,敢和前辈平起平坐,说短论长,毫无执弟子礼的谦谨,这本来失之张狂。加之,传扬开来,无形中抬高了张祜,也使老先生心中不快。假如,张祜是个无大实力的作家,前辈也许不以为意,而对一个有可能成为自己潜在对手的人,文人的“嫉妒”,就不能不当回事了。张祜不经意间触怒了前辈,居然还指望他举荐上京考进士,不啻与虎谋皮一样吗?这位年轻诗人也忒天真了一些。

  杜牧在那首《登九峰楼寄张祜》七律里,后四句这样写的:“睫在眼前长不见,道非身外更何求?谁人得似张公子,千首诗轻万户侯。”那是他获知张祜的遭遇后,对于白居易颇为不敬的微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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